丹东这个边境城镇,颇有一种海滨小城之感。江中,船只穿梭往来;岸边,新人摆姿势拍照。岸边挂起串串彩灯,远处隐隐飘来音乐,音符仿佛在风中起舞。
眺望对岸,很难想象,那里就是朝鲜。之所以这样说,是因为这里的边界线和朝鲜与韩国之间著名的非军事区差别非 常大。三八线附近武器林立、气氛紧张。而中国和朝鲜之间的这段边界气氛迥然不同:几乎看不到安全设施,没有武装警卫在岸边巡逻,没有铁丝网——至少在中国 这一边是这样。
不过,朝鲜的海滨看上去也并没有诱人之处。
河对岸,与丹东熠熠生辉的摩天大厦对视的,是灌木杂草地间闲置的低矮厂房和泥土颜色的平房。
一位丹东当地人告诉我,过去四十年间,朝鲜的天际线几乎没有变。仅有的新建筑好像是仓库,用来存储从中国运进来的商品。
丹东是朝鲜进入世界的门户,是中朝两国长期关系的实体体现。结果呢,丹东到处都是朝鲜人,有政要官员、商人、政府派来的女服务员。
如果我告诉你,我入住的宾馆内,许多工作人员只会说朝鲜语、不会讲汉语,你可能就会对丹东有多少朝鲜人有更具体的概念。
精英与司机
早餐期间,我遇到第一批平壤“精英”成员,三位中年男人,穿的衣服、发型几乎一模一样,胸前一律带着朝鲜伟大领导人的胸章。他们告诉我,胸章是最新款的,几天前才发行。他们自称是投资人,到中国来做生意的。
丹东是朝鲜商人的淘金地。附近一处货物码头,证据历历在目。
这里停满了大卡车,怎么也有好几十辆。卡车上布满了朝鲜的灰尘,满载着中朝双方急需的商品:从朝鲜运出来的煤炭、自然资源,从中国运回去的建筑材料、设备。
但是,朝鲜卡车司机不和政党官员在同一个地方吃饭。我们来到城外高速公路一边的一串小餐馆,这里挤满了卡车司机。他们已经开始喝酒了,点的菜很丰盛,桌子上堆满了肉、菜。
令我吃惊的是,他们非常友好,至少一开始是这样。其中一个人告诉我,“是,我是朝鲜人,今天晚些时候回朝鲜。”他还问我,“你从哪儿来的?”
我说,我是英国人。这个答案根本没有让他变色。转念一想,丹东已经开了一家很大的特易购(Tesco,英国超市连锁),据说,朝鲜有钱人都在那里购物。
餐馆里又来了一批司机。突然,围坐在桌前的人不理睬我们了。不过,我也学习到了很宝贵的一课:在丹东,餐馆是接触朝鲜人的最好地方。
女服务员
我决定,去吃当天的第三顿饭。我们来到了朝鲜政府开设的连锁酒店。在那里,两位20来岁的朝鲜女服务员羞怯地问了我一些问题,还和我们的当地司机调情。她们问我,“你结婚了吗?在哪儿学的朝语?”
朝鲜中介向丹东派女服务员,一去就是几个月、甚至几年,监视她们的行动、收敛她们的薪酬,大部分充公归了政府。
其中一位女服务员告诉我,她才来不久。接下来,仿佛还在参加招聘面试,她自豪地列举了在学校学过的课程:数学、化学、生物,还有革命史。
英语课好像也是一个亮点。不过,她的英语课好像大部分用来唱英语歌了。
她说,“我给你唱一个。”她僵硬地站在我的座椅后面,放开嗓子,唱起了“婴儿降生时”(When a Child is Born)。
“无声的心愿,在大海飘荡;变幻的微风,在树梢呢喃……”
唱完了,我问她,朝鲜和中国之间有没有区别。
她回答说,人们的心胸是不一样的。朝鲜人做事更有共性,中国人都讲个性。
离开餐馆、走向朝鲜战争的遗物“断桥”,我不禁又想起女服务员的那番话。
从这里,可以听到丹东酒吧、夜总会传出的音乐,可以看到霓虹灯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中闪烁,宛如鸭绿江边的迷你拉斯维加斯。
眼前的景色令人无法不沉思,对岸的人,在沉寂、黑暗中看着这边的一切,又是怎样想的呢?
美国之音12月20日发表文章,题为《记者手记:中朝边境行之一》,作者为记者张楠。文章摘编如下:
韩朝双方上个月在延平岛交火之后,朝鲜半岛波澜再起,紧张局势骤然升温,令比邻而居的中国深感不安。美国之音记者张楠最近走访了中朝边境,发现一些中国边民早就对独裁专制、封闭贫穷的邻国朝鲜不耐烦了,他们期待朝鲜改革开放,以便为中国边境地区的发展提供有利条件。
“用鲜血凝成”的中朝友谊始于上世纪50年代初的那场战争,中国志愿军的参战使挑起战火的朝鲜避免了覆灭的命运。
可是,中朝友谊并非坚如磐石、牢不可破。60年来,两国关系经历了冷冷热热、迭宕起伏的曲折过程。丹东市外事办公室副主任焦石至今清楚地记得中朝两国在1970年前后反目成仇的日子。
他说,虽然两国并没有像中苏之间那样兵戎相见,但是“那时候,中朝边境就是对骂,大高音喇叭搭成架子弄一排,横的10几个,竖的7、8个,隔一 段距离来一个,鸭绿江桥那地方有一个,从6:30 《新闻和报纸摘要》开始,哇哇的。他们也是。你放革命歌曲,我也放革命歌曲;你骂我变修(正主义)了,我骂你变修(正主义)了。”
中国宣传战的遗迹今天依然能够看到。在延边州月晴镇马牌村,“文革”时期的产物——用石头堆砌在后山上的巨大标语“毛主席万岁”,至今赫然在目、完好无损,以居高临下的气势俯视着缓缓从村前淌过的图们江和对岸的朝鲜。
现在,中朝重归于好。然而,同为社会主义国家的这两个亚洲邻居却选择了不同的发展路径。孰好孰坏,两厢对比,其结果,在边境城市丹东一目了然。
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,志愿军就是从丹东——也就是当时的安东——跨过鸭绿江进入对岸新义州赴朝参战的。战争结束后,丹东和新义州一样,弹痕累累、满目疮痍。
然而今天,中国的丹东市车水马龙、高楼林立,老城区在改造中焕发青春,新城区又在快马加鞭的改革声中拔地而起。入夜,滨江大道灯火通明,披挂着彩灯的高层建筑挺立江边。街道上,公交车和私家轿车闪动着车灯鱼贯而行,从江边驶过。
但是,繁荣景象在鸭绿江上嘎然而止。顺着鸭绿江大桥的五彩灯光向对岸望去,新义州一团漆黑。从高处远眺,凭借着照相机镜头,才勉强可以找到一条路灯闪烁的街道。
白天,乘游艇顺流而下,可以看到新义州低矮的灰色小楼和平房。桥的对岸是一座公园,摩天轮静静地停在空中,冷冷清清、空无一人。沿江航行,依次 可见:狗只屠宰场、一个相当于三星级酒店的旅馆、破旧的轮船修理厂、挤满人群的码头、颂扬金正日的横幅标语和悬挂着朝鲜国旗的建筑物。建筑都比较老旧、简 陋。除了平民百姓,还能见到军人。
人们的穿着无外乎灰、黑、蓝三色,妇女也不例外。交通工具主要是自行车,还尽是中国造。自来水并非家家都有,在白雪覆盖的江边,可以看到朝鲜洗衣女在冰冷的水里涮洗衣服。那景象,跟打扮入时、大冬天也要穿丝袜着短裤的中国东北“冻女郎”,形成鲜明对照。
一位丹东市民这样分析造成两边差距的原因:“咱也挺同情朝鲜的。他们就是不改革开放。咱中国假如说继续走毛泽东的路线,不叫邓小平改革开放,咱跟朝鲜不也一样吗?”
朝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、人民生活究竟怎样,真是官方宣传所说的“人民的天堂”吗?抱着好奇心,许多中国人从丹东、图们出发,踏上了赴朝旅游的征程,以期一窥究竟。即便在韩朝交火的紧张局势下,这个旅游项目也没有停止。
在丹东,旅行社可以办理赴朝一日游和四日游。一日游是乘大巴参观新义州;四日游是乘火车去平壤、板门店等地。在图们市,还有去对面南阳市的步行半日游,以及去稳城的一日游和去罗先的二日游。
中国人凭身份证,外国人凭护照,提前三、四天即可办理出境手续。记者也兴致勃勃地前往旅行社,希望至少办个一日游。但是却被告知:“美国护照,这一辈子(别想)上朝鲜这一块儿,你就死了心吧。恨你都恨不过来,你还拿美国护照去?”
于是,当同在丹东采访的香港凤凰卫视的同行们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”奔赴朝鲜的时候,我只能隔江兴叹了。
新义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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